白日宣霪

你为寻找或者告别耗尽一生 也足够让人心动

【棋昱】西南偏南

^南极文学,一切细节均来自个人经历

^6k HE,恋爱少风景多

^无剧透阅读体验最佳



“但是乌斯怀亚听起来像某颗行星的名字。”

谈话在这里停顿了五秒。

男人脸上有着甲板灯光割出来的棱角,下颌线同他面前的轮船船首一样锐利而无声地没入水下。他没理会蔡程昱的插嘴,继续平静地解释:“土著语里,它只是海湾的意思。”


实际上它的作用也就是这么简单,它是一块通往无人之境的跳板。

世界最南端的行星迎来了十二月第一批即将远航的游人,几乎都是拖家带口或者两两相依的,蔡程昱是为数不多的单薄孤影。他上船早,带他办理手续的船员操着磕磕绊绊的英语劝他先下去走一走。蓄着长胡子的法国人用抻面一样的夸张手势比画了半天,最后蹦出来一句:It’s a long journey. 换句话说就是来日方长,你一定会想念坚实的土地。


蔡程昱只是笑了笑,还是没有接受他的建议。实际上他根本不在乎这晃晃荡荡几百海里水路飘摇。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场流浪。


三十小时翻洋过海之后气候变了几轮,时区颠倒了两番,他本来就不甚清明的思绪更是不知今夕是何夕。他对着房间里的行李箱枯坐了一会儿,最后去了顶层的甲板。

码头上的人声细如蚊蝇。这座被人遗忘的小城里常年一片静寂,空气中永恒弥漫着一股天涯海角的味道,像远远望到山坳里一处雪崩,讲话时连提高分贝都不敢。蔡程昱望着脚下排成一条纵队登船的人群,感觉像是看到了诺亚方舟正要驶离末日。哦对了,现在是玛雅传说里万物湮灭的2012年。

好笑的是,目前为止崩塌的只有蔡程昱的人生而已,除此之外一切运转正常。


有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轮廓正倚着栏杆抽烟,辛辣的雾漂去暮色,掉进漫天的通亮白昼中。鸭舌帽起初盖住了大半张脸,竟辨不出他的情绪或种族。听到蔡程昱的脚步声后他偏了下头,露出亚洲人漆黑的眉眼,挺括的鼻梁和被烟染上颓丧的嘴唇。他像一捧名贵的从南极吹来的风,苦涩、冷冽但稀有,迫不及待地跨越数条南纬线朝着大陆狂奔,吹热了蔡程昱上锁封冻的心脏。他的表情仿佛在说,我本来想要在这旅程的终点等你,可我一秒都等不了了。


在蔡程昱盯着他发呆的过程中,男人已完成了打量、对视、迅速掐烟这一系列动作了。他的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所以蔡程昱回过神之后又松了一口气。

男人不认识他。他只是用中文说了一句,要开船了,你该进去了。声音发涩,像松掉的吉他弦发出懈怠而年久失修的声响。

蔡程昱急需把话题引向一个安全到无关痛痒的方向。他:“你第一次来吗?”

“不是。”

“那乌斯怀亚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一直以来都叫这个。”


他似乎毫不介意蔡程昱这种突然的,过度浪漫的表述方式。本来后者还想问一句土著语是什么语,话到嘴边又猛地一转。

“你呢?你叫什么?”

男人将手揣回兜里,视线仍停留在船舷上,重复了一遍:“要开船了。”

恰在此刻响起了一声代表催促的汽笛。有人在下层的船舱外喊着什么,但蔡程昱置若罔闻。

最终男人还是放弃般地叹了口气。

“子棋。龚子棋。”


窗外除了海,还是更多的海。

蔡程昱在城市里长大,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壮阔而沉默的铅灰色永无止境地拍打着船体,一波又一波无边又绝望的浪像弹不净的烟灰,周而复始地向上形成咸腥的山峰,又被月亮夷为晦暗的低谷。极昼在这种时刻成了无处躲藏的折磨,长久的白日失掉了黑夜的调和,绕成混沌的分秒。南大洋是一把折扇徐徐展开的扇面,那上面绘着霜色的挤满了乌云的天。他们的船就是撑着纸和绢的扇骨,岌岌可危地荡漾在坚不可摧的穹顶之下。

登船那天的欢迎晚宴被蔡程昱睡了过去,不过他也没什么兴致参与长达三小时的西餐,只是有点遗憾他错过了随船探险队员的介绍环节。

如果他去了,他会听到瘦高的瑞典人队长指着龚子棋说他叫Russell,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语气当然是戏谑的,但用词却是半真半假的 ‘the bad guy’。唯一一位来自中国的队员虽然看起来像个恶霸但胆大又心细,是全船人登陆极地时最好的保镖和向导。这段形容引发了一阵友善的低笑,当事人于是也捧场地笑了一下,颔首致意。


连续几个航海日削去了第一天的新鲜感,乘客全选择在舱房里靠收费电影打发时光。公共休息室与船头的甲板相连,四周都是大扇的玻璃,供人翘首以盼第一丝南极的征兆。这里颇为冷清,尤其是早上船长通知过大家注意风浪之后。

只有蔡程昱是这里的常客,龚子棋也是。手机信号和互联网早就在两天前消失殆尽,他们两个毫无消遣也不怎么讲话,只是隔着一点距离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十一点刚过,他们进入了此行最危险的水域。世界上最宽最深的海峡偏爱用极地的旋风酝酿滔天巨浪,所以德雷克海峡也被人唤作死亡走廊。这里的风力从来没低于过八级,像厨房水池下的碎骨机,吞没着卷绞着一切落入它掌心里的鱼刺汤渣,残羹剩饭。

船体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了。持续的摇晃使人寸步难行,蔡程昱想从沙发上起身但失败了好几次,回房间的路程变成了艰难的跋涉。这几日贫乏的睡眠加剧了他的晕头转向,站起来一半就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摔。

龚子棋迅捷地站稳了身形,伸出胳膊阻止了蔡程昱下落的趋势,满满当当揽进怀里。他连呼吸都没乱一秒,在蔡程昱耳边沉着地下命令:“一会儿我说跑,你就跟我一起跑。”


他们半跪在地上稳住重心。吧台里的高脚杯开始骨碌碌地掉,四周的物件纷纷倾倒。恐慌在顷刻之间浮上水面,逐渐掩住了蔡程昱的口鼻,窒息之中只有龚子棋攥紧他肩膀的手指给予他氧气。茶几上放着的茶杯直挺挺地朝着蔡程昱的脚踝砸下,被龚子棋反应极快地拿手背挡开了。白色骨瓷打在隆起的青色静脉上,连一声吃痛的惊呼都没引出来。

船被托向一个极高的浪尖,他们趁着在空中静止的几秒冲出了休息室,又在下落时将背部紧贴着走廊的墙壁。如此往复,勉强蹭到了蔡程昱的房间门口。

他们能听到隔壁一串房间里嘭嘭乱响,冰桶碰上了遥控器,抽屉开了再关,行李箱撞着衣柜的门。德雷克的常客对此见怪不怪,但蔡程昱拖住了他离去的脚步。他被扯住了手腕,还被一双塞满恳求的眼睛钉在原地。

“现在你回去也很危险,还有……”

龚子棋无声地等待着下文。

蔡程昱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坦白:“我怕。”

他怕的不是鬼片,不是没灯的巷子,而是最普通最庞大的死亡,是只有南极这样的地方才会催人将其和盘托出的东西。


南极将生命里无关紧要的热望拆食入腹,唯独将“求生”二字扩成震耳欲聋的呐喊。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管不顾地躺上龚子棋的肩膀。如果没有他在背后时刻环绕着他,蔡程昱必然会从几乎成直角侧立的床上滚下去。窗帘拉不严实,他们能从缝里看见船身抱紧迫近的海水,再缓慢地向天空张开手臂。身后的温度不冷不热,像一件救生衣。

蔡程昱的大脑体会到了久违的肾上腺素。当初破罐破摔的无畏驱使他做出人生中最荒唐的决定,挥霍了大部分积蓄来到了这里。他变得武断,同时也在强迫自己变得麻木而怯弱。

去吧,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想。

但此刻他想到了家里好像没锁好的门,路口没人会继续喂下去的白色流浪猫,被他晾在一旁没有回复的同事和经纪人,被他抛下的妈妈。


后来他睡着了。梦里他还是对着刺眼又发烫的手机屏幕,上面的字句看不清楚,但大概率不是什么引人愉快的东西。

风歇浪止。龚子棋给蔡程昱盖好了被子,轻轻抽出自己的胳膊关门离去。

临走前蔡程昱还是在重复着同一句话。妈,对不起。



颠簸在那之后又卷土重来了几次,阵仗击垮了大部分人,一大盒晕船药被船员放进了休息室里等待自行领取。

蔡程昱那份是龚子棋自己送过来的。他刚吐过一回,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早饭没有多少,其余全是过剩的胃酸,像被柠檬皮裹住了声带,烧灼着脆弱的喉管。龚子棋在门外都能听到他干呕的声音,攥紧了手里的药板。铝箔划在手心儿里,慢吞吞地疼起来。

蔡程昱脸色苍白地打开了房门,看见来人时眼睛猛地一睁,亮了几瓦。他的鼻尖上虚虚地挂着冷汗,四颗小痣像四粒速效救心丸,即刻将龚子棋的心率扯得老高。

但蔡程昱很快就低下了头,轻声说了句你来干嘛。

龚子棋把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来,上面稳稳放了一碗粥。中国式的,每家每户都有的白粥,米粒儿煮得稀烂,还升腾着蒸汽。


坚持了一个多月没倒下的蔡程昱就这样输了。他坐回了床头盘起双腿,龚子棋让他端碗他就抬手,让他吹一吹就张口呼气,像个言听计从的发条娃娃。对他发号施令的人今天没穿外衣,套了一件柔软的黑T恤,胸口画了一只圆滚滚的企鹅,是探险队的队标。谁都不知道他紧急征用了法国人掌管的后厨,自己夺过来米和锅,只为让蔡程昱喝上点热乎的。他又从短裤兜里掏出来一包榨菜,变戏法一样。


蔡程昱忍了半天才掉眼泪,好不容易才忍到龚子棋走远,在反复跟他强调服药时间和方法之后。这感觉好像被流放至国境边缘也仍被游牧的驼队搭救,驼铃清脆地响彻几万丈黄沙废土,回应着蔡程昱日渐嘶哑的求救信号。


彻底脱离德雷克海峡的那天格外晴朗,他们望见了第一座冰山。白色和蓝色只有在极地才会回归至如此纯粹的姿态,像新娘的头纱和蝌蚪星系身后拖曳着的尘埃。它没有令人叹为观止的高度和造型,但也被风浪雕刻出弧度和凹陷,海平面下又是另外一幅风景。

蔡程昱走到了甲板上。天空像铜片遇火之后炙热的蓝焰,烈日枕在广袤的冰上。远处可以听到企鹅群和海豹的嘶吼,听起来像某种古怪的欢迎仪式。探险队员叮嘱过,南极洲的野生动物非常多,切忌大喊大叫惊扰了它们。于是蔡程昱只好压低嗓子,不唱给任何观众,只唱给零下一点七度的海。


春风啊,为何将我唤醒?

为何将我唤醒?

那风暴明明即将来临。


他站在极寒之地唱着春风,在地球的尽头与全部的,无尽的自己面面相觑。

他审视着世界想要谋杀掉的那部分自己。


龚子棋站在他身后静静地听。

这是南极无雪的盛夏,距离他熟知的一切有两万公里,但蔡程昱依然像王子一样自信而耀眼地歌唱。

凡人的肉身污秽、低廉而渺茫,而这里的一切皆一尘不染。一切都是水的衍生品,无形无色的没一丝杂念的水。在南极面前,全人类都没有与之对垒的砝码。

但他觉得蔡程昱的声音可以。

在被发现之前,龚子棋走开了。


“准备好了吗?”

“靠,没有,你等……啊!!”

龚子棋猝不及防地往身后撑了一把,地心引力如约而至,他和坐在他两腿中间的蔡程昱瞬间就从一百多米高的雪山顶上滑了下去。空气干净而充盈地填充着肺叶,血脉里的红细胞因醉氧而过度饱和,膨胀成一盏一盏灯笼再流至五脏六腑。四下亮得如同几百道闪电同时撕开夜空,随之而来的雷声就是此刻两人咆哮的心跳。下滑的速度太快了,途中蔡程昱几度觉得自己要直直地栽到海里,又被紧紧箍住他的龚子棋定在了原地。


Danco岛不大,是他们近几日外出行程中最轻松的一处。众人依次坐上冲锋艇离开大船,从岛边缘的浅滩登陆,再按照探险队员的指示旗攀登雪山,过程静寂甚至肃穆,一直以来都是。

面对极致的美,好像只该也只能无言以对。

回程时龚子棋某个同事玩心大发,找了一处较为平缓的雪堆率先以身试法,仰躺着冲到了山脚下。德国来的一家四口跃跃欲试,最后爸爸带着女儿,妈妈带着儿子磕磕绊绊地着陆。

蔡程昱站在一旁观望了好久。他不敢独自下去,又没有同伴。

本该在山脚下巡逻瞭望的龚子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了上来,推了蔡程昱一下:“走,我带你玩儿。”


旁边的探险队长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仍然吹了一声大惊小怪的口哨,过来拍拍蔡程昱的肩膀:“He likes you.”

是自家高冷的波斯猫蹭了客人的脚踝时说的那种“它很喜欢你诶”,惊喜又打趣。

没多特殊的一次登陆,蔡程昱感觉出了一股向死而生的畅快。澄澈的雪倒灌进他的衣襟和水靴筒里,凉得像一场洗礼。他在山脚下惊魂未定地起身,压乱了一圈阿德利企鹅娇小的爪印。龚子棋的鼻尖耳廓都在发红,手套上全是刚才“刹车”时沾上的冰碴,眉峰半挑,表情明显是在邀功。

该离开了,他冲锋衣上别的对讲机里传来几声指令。临走前他对毫无自觉的蔡程昱说,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一点。


回去时他碰巧第一个坐上龚子棋那艘冲锋艇。趁着龚子棋双手都握在艇舵上无暇四顾,周围也没有别人,他摘下自己毛茸茸的耳包夹住了龚子棋的脑袋。蔡程昱离得很近,能看清龚子棋被雪溅得湿润的眼睫毛和放大的瞳孔,眼皮上的痣也被半片雪花染指。而后他在龚子棋腿边坐了下来,把脸埋进厚厚的围巾里。

龚子棋就那样开了一路,快艇大刀阔斧地劈开碎冰,砰砰的声响宛如大爆炸遗留至今的宇宙底噪。他还是穿了一身黑衣黑裤,靴子及膝的高筒包裹出小腿的线条,肌肉和胫骨上的纹身有多放浪形骸只有蔡程昱记得,头上却乖乖地戴了一副有违风格的耳包,残存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听到了吗?蔡程昱用最贴近他耳朵的方式在说,谢谢你陪我。


“末日”那天南极连浪都没有,据说世界上其他地方也安然无恙。龚子棋不用值班,被蔡程昱拉着玩了一个下午的跳棋,搞得他宁愿去指挥室里盯着航路图发呆。后来他从蔡程昱那里强取豪夺了两盒泡面,算作报酬。玩儿累了就天南海北地侃,龚子棋给他讲自己怎么从常青藤辍学跑去做探险向导,怎么在两年之内五进五出南极历遍险情,怎么搬去乌斯怀亚就此定居。

是可以令任何人叹服的人生。

蔡程昱听他若无其事地说起一次次濒死的经历,心里的秋千荡得比天还高,挣扎着向一只飞鹰靠近。龚子棋肆意而不鲁莽,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一个“逆”字。他逆命还逆着红尘俗规,但南极教会他敬畏天地和生命本身。

这要叫人怎么办?除了被他吸引,还能怎么办?


圣诞节前后船长调转了方向,他们第一次向北行驶,踏上回家的征程。跨年的时候船上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新年酒会,诚邀诸位正装出席。没人担心会冷场,毕竟在如此封闭的环境下相处了大半个月,再生分的陌路也能变成熟络的朋友。

餐厅的中央被辟成了舞池,有三四对恋人在交颈厮磨。龚子棋单手插兜站在一侧,和队长聊天喝酒。他破天荒地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扣子开多了一个,把一些年轻女船员惹得频频扭头。那几寸裸露在外的皮肤让人想起冰山深处从不得以窥见的东西。和他相熟的乘客时不时过来夸他两句,他也会不多不少地回应一点笑意,互道个新年快乐。


蔡程昱出现后就没人上来和龚子棋搭话了,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不应该被打扰。他除了演出服之外没有别的正装,只好化繁为简脱去马甲,只穿燕尾服的外套和白衬衫黑领结,肩膀堪堪挨着龚子棋的肩膀。蔡程昱明明夸着龚子棋穿得帅气,视线却游移在他嘴唇附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被夸的那位坦坦荡荡:“你也很好看,演歌剧的时候一定更好看。”

“可你打算什么时候邀请我?”


蔡程昱愣在了原地,从头到脚淋满了滚烫的惊惧。

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歌剧演员。


广播里响起了一阵刺耳的杂音。是船长的紧急通知,他们在天堂湾里发现了一块巨型的浮冰可以临时登陆,但时间紧迫,再晚一会儿就要漂走了,需要所有乘客在十分钟内集合上冲锋艇。

船长激动得嗓子半哑,一遍遍强调着这种情况的特殊性。这是他们第一次发现了一块漂浮中的安全登陆点,可能也是最后一次。酒会现场顿时混乱了起来,像电影被摁下了二倍速,各种语言的感叹声此起彼伏。龚子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扔下了酒杯:“去换衣服,等下我来找你。”


有姑娘穿着拖地的长裙和救生衣,有男人在西服外面套了一件羽绒服,浩浩荡荡一船人七零八落地踏上了一块浮冰。用肉眼就可以看见,三米厚的冰层下什么都没有。大船不敢停靠得太近,因为一点点过于激烈的浪花都有可能破坏掉浮冰的完整性,造成危险。

蔡程昱在房间里套绒衣时脑子还是僵的。他知道了,他知道多少,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会不会讨厌我,还有多少人知道。

他会讨厌我吗。


快午夜了。天空中露出一抹近似晚霞的东西,是一团微乎其微的粉色的云。周遭蹦出一阵阵欢呼雀跃,小孩在打雪仗,大人在拍照录影,纪念着千载难逢的时刻。蔡程昱的腿在发抖,只能蹲进雪里保持平衡。他想到第一次登陆那天队长说过的一句话:你能在南极留下的只有脚印,能带走的只有回忆。

蔡程昱将它念成了祷告词,重复地不停地在齿间翻来滚去。

不要妄想留下什么,不要妄想带走什么。

一双黑色的水靴闯进了他的视线。一个气喘吁吁的龚子棋矮下身来,慢慢地摘下了手套,用温热的指尖抬起蔡程昱的下巴。

蔡程昱先开了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你什么时候…”

“从见你的第一面起,” 龚子棋打断了他,“我什么都知道。”

“包括网上…写我的那些?”

“你是说 ‘蔡程昱同/性/恋实锤’,还是说 ‘青年歌剧演员被开除后失联,昔日潜力股一蹶不振’,还是 ‘早年男/男牵手照被踢爆,粉丝纷纷表示接受不能?’”


蔡程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想痛哭,想要大叫。

好在龚子棋接着说了下去:“这世界太大了,在宇宙面前你是颗尘埃,这整座冰川也是。千年的古树也是,只有一天寿命的草履虫也是。”

“一切都会被遗忘,所以我们要在被遗忘之前相爱。”

“我没有说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要爱你,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爱我,只要你愿意。”


没时间等他的回应了,有人开始倒数着新的一年,蔡程昱的眼泪随着十九八七的呐喊掉了满地,在雪中融出一个小坑。

龚子棋在2013年的第一秒吻了上去。冰凉的唇舌相贴,是后半生会反复回味的触感。

全船的游客静了一会儿,齐刷刷地爆发出一阵掌声。探险队长喊得最响,挥舞着自己手里的围巾给龚子棋助威,肤色、种族、年龄各异的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真心实意地庆贺,也为全新的纪元而感慨。

蔡程昱把头埋进龚子棋的怀里,笑了出来。


临走前龚子棋叫蔡程昱摁下了一个手印。

零点过九分,他们在冲锋艇上听到了浮冰开裂的巨响,轰隆隆像一堵石墙被人群碾过。一整块蔚蓝的化石缓缓绽开裂缝,瞬间瓦解成参差不齐的碎片。

过去堕入漆黑的汪洋,龚子棋带着蔡程昱驶去未来的方向,不再回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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